我较多地关注雍正朝的历史，对于雍正帝的生日，本是确信无疑的——十月三十日，具体讲是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1678年12月13日）。可最近看到的一份奏折却让我对此产生了怀疑。雍正六年（1728）十月十二日，岳濬在贺皇上万寿的奏折里说：“雍正六年十月二十九日，恭值皇上圣诞。臣奉署东省巡抚印务，不得与在廷诸臣躬亲拜舞……”这里明说，雍正帝的是生日是十月二十九日。
臣子上折祝万寿，会将日子搞错吗？不可能啊！我首先想到了回查《清世宗实录》。实录开篇就介绍雍正帝的情况，出生时间是“康熙十七年戊午十月三十日寅时”。我继续查看实录中记述了雍正帝生日即万寿节的情况：
卷十二。雍正元年十月丙子。万寿节，停止朝贺筵宴。
《清实录》用干支纪日，查《中西近世史日对照表》可知，丙子是三十日。
卷二十五。雍正二年十月庚子。万寿节，停止朝贺筵宴。
庚子这一天也是三十日。
卷三十七。雍正三年十月甲午。万寿节，停止朝贺筵宴。
甲午是三十日。
卷四十九。雍正四年十月庚申。诸王文武大臣等，以十月三十日恭届万寿圣节，合词奏请庆贺。
四年十月戊子。万寿节，停止朝贺筵宴。
都是三十日。不用往下看了。难道真是奏折的记载有误？
我在台北“中研院”“一史馆藏康熙雍正朝满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目录”数据库中检索，得到雍正朝题名中有“万寿” 字样的奏折67条，经查其中记载有雍正帝生日的共有9份：
第一份。大学士朱轼“奏贺万寿令节及云南地方庆云呈瑞折”。这份奏折没有具奏日期，但其中说：“雍正六年十月二十九日，恭逢万寿令节。”这个日期与岳濬所说完全一样。看来岳濬所说确实没有错。
第二份。雍正十年十月初九日，直隶总督李卫“奏请恩允进京叩庆万寿折”。其中有“雍正十年十月二十九日，恭逢皇上万寿圣节，普天共庆”。
第三份。雍正十一年十一月初二日，河东总督王士俊“奏报欣逢万寿地方喜降瑞雪折”，其中说：“十月二十九日恭遇皇上万寿圣诞。”
第四份。雍正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云贵广西总督尹继善“奏报恭逢万寿楚雄等处叠见祥云折”，说：“雍正十二年十月二十九日恭逢万寿，卿云献瑞，五色缤纷。”
第五份。雍正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云南巡抚张允随同尹继善一样，也是奏报在十月二十九日雍正帝生日这一天，楚雄等地祥云五色。
第六份奏折是一位名叫萧炘的御史于雍正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奏陈圣祖世宗万寿圣节应制龙边粉油木牌设案供奉折”。其中说：“臣伏读本年九月内上谕，十月三十日为我皇考万寿圣节。……臣伏思三月十八日为我圣祖仁皇帝万寿圣节，十月三十日为我世宗宪皇帝万寿圣节……”这里雍正帝的生日又成了十月三十日。
第七份是雍正十三年八月陕西安西总兵赵嘉翰“奏贺万寿折”。其中说：“雍正十三年十月三十日恭遇万寿。”这份奏折是八月上奏，没有具体的日期，但从“皇上”一词可以看出是在雍正帝去世前或是得知雍正帝去世的消息之前所上。因此可以肯定，十三年时，雍正帝的生日确实是在十月三十日。
第八份就是前面提到岳濬的奏折。雍正六年时雍正帝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九日。
第九份是雍正八年十二月初八日湖南巡抚赵弘恩、观风整俗使李徽所上“奏报恭祝万寿圣诞庆云献瑞折”，其中说：“雍正八年十月三十日万寿圣诞……”八年时，雍正帝的生日又是十月三十日了。
难道是雍正帝的生日开始时是三十日，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改为了二十九日，接着又有反复？
为了弄清雍正帝究竟是在哪些年份改动了生日，我再次检索《清世宗实录》，结果发现了一条材料：
卷七十七。七年正月辛亥。云贵广西总督鄂尔
泰折奏：十月二十九日恭遇万寿令节，滇南省城，
五色卿云，光灿捧日……
既然实录开篇就说雍正帝是三十日的生日，为什么这里又会出现二十九日的记载？而这一条恰是岳濬所说的六年时雍正帝是十月二十九日过生日。
再拿出《中西近世史日对照表》，翻到雍正六年十月二十九日，发现这一年的十月根本就没有“三十日”，只有二十九天。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雍正帝在过生日时，有三十日过三十日，没有三十日就过二十九日。——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以上三十日与二十九日的记载歧异。
同样地，雍正六年、九年、十年、十一年、十二年，这些年的十月也都没有三十日。
中国古人使用的阴历，有大月三十天与小月二十九天的区别。也就是说三十日出生的人，后来过生日，必然会常常碰到那个月没有三十日只有二十九日的情况。如此情况，人们怎么过生日？
我就上面的问题请教了一些人，生于上世纪30年代到80年代的都有，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不清楚”。我又专门请教了同事、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的林敦奎老师，他是20年代生人，今年九十岁。林老师说他记得小的时候，有印象，没有三十的话，二十九就当三十了。清史所的王奇民老师也告诉我，他认识一位生日是三十日的老人，记起老人说过，自己的生日是那个月的“末一天儿”。——这应该就是雍正帝生日问题的正确答案了。
出生在三十日的古人如何过生日，对于他们及身边的人来说，肯定是知晓的，起码不必像我们今天还要认真去“想”这个问题。过阴历生日，对于现今的人来说，一点都不遥远，但过去人人都知道的一些情况，现在已经或正在“忘却”，这是历史正在做着“减法”。
研究历史人物，知人论世，首先是要记述他或她的生年，最好是生日。但很多情况下，书写者不得不借助各种史料去拼凑古人的生日。下面这种情况很常见，就是通过信息一知道了甲出生在乙年，又通过信息二知道了甲在丙年时过的丁月戊日生日。有了以上两条信息，通常的做法是将信息叠加，得出甲生于乙年丁月戊日。这似乎是没有问题的。但上述雍正帝生日的情况，提示我们要考虑其中可能存在的复杂情形。
比如，知道某人出生在崇德三年（1638），又知道，他在顺治二年（1645）正月二十九日过生日，那么是否可以说，他就是出生在崇德三年正月二十九日呢？——不能。我假设的这个人其实是顺治帝，他的生日是崇德三年正月三十日。他过生日的情况与雍正帝的完全一样。
这提示我们，如果碰到只有上述信息一和信息二（是指某月二十九日生日）的情况，那就是要核查信息二的那个月份有没有三十日。若有，可以判定甲是二十九日出生。若没有，那还要看信息一那一年的那个月份有无三十日，若有的话，那就要想到，他可能是二十九日也可能是三十日出生。
还可以再多想一层。如果不知道某人的生年，只知道后来的某个生日（这里不必是二十九日）记载，那么能确定这个生日真的是出生那年的月日吗？这时就要考虑到一种情况——他还有可能是在闰月出生。
出生在闰月的古人，过生日就像现在2月29日出生的人（逢平年2 月28日过生日）。若这些古人非要坚持只过闰月生日，那会怎样？比如有个人出生在康熙十九年（1680）闰八月十五日，那么下一个闰八月是在康熙五十七年（1718），他已三十九岁了，再一个闰八月，是咸丰元年（1851），他已一百七十二岁了。非闰八月的中秋节，花好月圆，逢此他会不过吗？——肯定不会不过的。
作者简介
董建中，1971 年生，河南人。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清代政治史、财政史。